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崔井琐忆 -- 朱泽孝
发布日期:2013-06-17 16:36:39  点击次数:2069
 

  老家崔井地处洪泽湖畔,双沟镇北,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小村庄。在2009年新农村建设中崔井被夷为平地,得知这个消息,我心中莫名的失落感久久挥之不去。孩提时代的往事也一桩桩从记忆中冒了出来。
  听老辈人讲,崔井是朱姓老祖宗在大清乾隆朝从崔姓人家手上买下的,至今已200多年了。从这里走出去的人遍布五湖四海,求学的、从军的、经商的、做官的、打工的,这个淮北小村庄便是他们的根,也是这些游子魂牵梦绕的地方。

老井

  崔井因井得名,井深数十米,汲水的井绳有一个凉床筋子那么长,有人说:二两铜丝都打不到底。挑水的担子往往是一头水桶一头井绳。童年时,我和二哥去井上抬水,一个人将汲满的水桶一把一把用力往上拽,一个则贴在身后抽井绳。稍长,我便独自去。因年幼体力小,大人怕累伤了,给我准备了一只小椋子(小水桶),另配一个瓦罐。汲水时先用瓦罐从井里把水汲上来倒入小椋子里,小椋子装满了,再打一瓦罐,然后将小椋和瓦罐挂到有挡头钉的扁担上。挑这样的水担可有讲究,因为一头重一头轻,放在肩上有个力学问题,重的一头要靠近身体,肩上担子才会平衡。走起来步子要稳,速度要匀,否则桶里的水就会晃荡出来,从井崖到家有150米远,如不小心,桶里的水到家就洒的所剩无几了。
  用瓦罐汲水要特别细心。俗话说“瓦罐不离井上破”,瓦罐一旦碰上井壁,就会碰的粉身粹骨。破罐子掉到井里连响声都听不到。有经验的人用瓦罐汲水,下井时,罐子不偏左,也不偏右,是从中心位置慢慢往下放井绳的,这样可保万无一失。瓦罐多为三鼻或四鼻,是用来系绳子的,如系的不牢,汲满水上提,一吃劲,绳子与瓦罐脱扣,瓦罐就会滑落到井底,打水的孩子只有空手而回,当然也少不了父母一顿臭骂。上世纪60年代,有一年大旱,庄上人淘井,从井底淘出数十个各色瓦罐、瓷罐,有的还是明清时代的文物,可见崔井这个村庄历史之久远。
  上初中那年,我已18岁,暑期帮父母挑水已是家常便饭,所用的两只水桶一般大,汲满水系在毛竹扁担上,挑在肩头软抽抽,轻悠悠的,两只水桶一前一后,左肩累了换上右肩,右肩累了换上左肩,走起来大步流星,忽闪忽闪,也不会洒下一滴水来。庄上那些壮年叔伯兄弟们挑水更是神气,两桶水放在肩头,步履轻盈,潇洒自如,天热了解开衣扣,任微风吹拂,衣袂飘逸,疾走如风,桶里的两汪清泉在身体前后微微晃动,口中哼着小曲儿,真是让人羡慕死了。
  1962年底,我离开崔井去济南当兵,一别40年,每次回家探亲,总念念不忘去看看儿时汲水的那口古井。

东塘西井

  崔井庄东有一座小石桥,桥是什么时候造的已是无人知晓。它是父老乡亲们下洪泽湖逮雨摸虾、去田地里春种秋收、去溧河洼老荒地砍草扒藕以及孩子们牧牛放猪进出村庄的唯一通道。小时候,我每天都要从小桥上走四五趟。小桥左是一面碧波荡漾的池塘。春夏季节池塘里莲叶田田,荷香阵阵,鹅鸭戏水,蛙鼓声声。池塘边,姑嫂婶娘们有的淘米洗菜,有的捶洗衣裳,她们手上干着自己的活儿,嘴里还说着别人家的闲话,相互打趣,笑声朗朗,直到家人喊她们回家有事,才会不由自主地与池塘依依惜别。此景此情,令人沉醉。我每次过桥走近池塘,都要停住脚步,不忍马上离去。
  庄西也有一面小池塘,面积不大,但水很深。起初它只是一口土井,年久日深,水面扩大,便形成了池塘。庄上人叫它西井。放牛的孩子多半在太阳落山时牵牛在西井饮水,或涮洗脚上的泥巴。1959年夏,我放暑假在家,与泽勤、泽美、永胜、利生等同龄伙伴在西井洗澡,因不识水性,差点滑到“井”底,幸好岸上一小伙伴发现有危险,喊人救命,闻讯赶来的花枝哥和士银表叔下水搭救,才让我们脱离险境。上岸后我才感到后怕,回到家遭到父母一顿严厉训斥。后来再也不敢去西井玩水了。
  前些日子,在老家听大哥讲过一个真实故事:清道光年间,泗州梅花藉武进士许立三,官拜正五品,封徐州守备,人称许三老爷,与我的伯祖父(时为泗州膳廪生)朱瑞煌先生过从甚密,是我家的常客。许立三自幼习武,力大无穷,功夫了得,在我们家一顿早餐能吃三四串单饼,足有三四斤。一天,二太公家一头大水牛在西井饮水时,失蹄滑到深水处,上不了岸,二太公家人急得六神无主。庄邻们获悉纷纷来到西井,岸上围有一二百号人,但个个束手无策。许三老爷此刻正在我家客屋用餐,听庄上满城风雨议论此事,立马放下碗筷奔跑到西井,拨开众人一看,那头壮牛正在水里挣扎。许三老爷观察一下现场,让庄邻抬来两块大石头放在水边,上去踩踩,能立住脚。只见他蹬住石块,身体前倾,拉开弓步,双手抓紧牛角,运足气,一挺劲,将这头几千斤重的庞然大物拽上岸上,博得围观者满堂喝彩。许三老爷在西井救了一条牛,留下一段佳话,崔井人从清朝道光年间一直说到如今。

大小桃园

  崔井田园风光美如画卷,她的西面有一大桃园,西南角有一小桃园。大桃园少植紫藤古槐,多栽桃李杏梨;小桃园则多柿树和夭桃。大小桃园占地数百亩,把个村庄掩映在绿树丛中。它是四太公的杰作,老人家一生与果园为伴,是一个名符其实的“秋翁”。他辛苦培植的两片果林,为后代们留下一片绿色家园。1955年,老人家已84岁高龄,耳不聋眼不花,身体健朗,仍能挥锹壅土,侍弄他心爱的果树,直至无疾终老,长眠在桃园一角,让果实和花香世世代代陪伴着他。
  “前人栽树,后人乘凉”。大小桃园春天群芳斗艳,万紫千红,九十月硕果累累,秋叶如火,是人们纳凉休闲的好去处。农业合作化前,我家有一块玉米地靠近大桃园,炎炎夏日,我随父母锄地,热的汗流浃背,从东头锄到西头,正好到了犹如伞盖的大杏树下,席地而坐歇歇凉,身边风吹树叶沙沙作响,静听画眉、黄莺儿在枝头放歌,看斑鸠在碧叶间安然孵雏,山雀在树梢跳跃、调情,追逐同伴,真叫人心旷神怡。这大小桃园既是村庄上一个天然大空调,又是一个百鸟和鸣的大乐园。
  儿时,我们几个族中兄弟很淘气,一旦发现哪棵果树挂果就会偷偷溜进园中想尝尝鲜,四太公发现了就拖一枯树枝满园子撵,撵上了,也不打你,只是告诉我们:“那些果子还是小扭子,是不能吃的,打下来可惜了。”有一年,正值“红杏枝头春意闹”的时候,我下湖割草路过大桃园,四太公喊着我的乳名,亲手摘下几个麦黄杏子塞进我的衣袋,自那时起,我对四太公既畏惧又敬重。
 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,果树充公归罗岗大队集体所有,桃李杏梨大多砍伐殆尽,只剩下柿树。秋季柿子成熟,大队便组织一帮年轻人采摘,削皮晾晒加工柿饼。这些柿子树为罗岗大队创造了良好的经济效益。农村改革开放后,土地承包给农户,罗岗的柿子树也承包到户。由于当地不重视林业,这些百年以上的柿树一年比一年减少。直到去年秋天,因平整土地,整个村庄搬迁,这些百岁柿树全部被挖走(据说弄到县城近郊245省道一侧移栽),连同崔井这个古老的村庄在这片热土上永远消失了。
  去年10月份,我回老家一趟,眼前一片废墟,只有庄前那两棵具有150年树龄的棠梨树孤零零地立在那儿,说是作为宿迁市古树名木挂牌保护的,所以才幸免于难。
  崔井,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小村庄,那儿有我出生的老屋,村南岗有我们家族的老祖坟,庄东庄西有淙淙流淌的小溪,有东园的瓜果、西园的菜豆,有夏夜打谷场上老人们讲不完的民间故事,更有母亲充满爱意的叮咛和老祖母无休止的唠叨,这些都将会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2010年3月28日初稿于泗洪东方花园小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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